This world can't be drawn.
chapter. 0
『……魯比歐那公國、哥爾嘉王國、隆玆布魯王國、米利加迪亞王國、麥歐卡共和國、以及古朗德利尼亞,所有尤拉斯大陸的人民,我,蕾格烈芙,做為潘德莫尼的代理人,懇請這片大陸上的每一位公民、每一個組織與政府,停止擴大戰火的行為。』
大衛‧布朗寧受傷了。他的腹側汩汩流出血液,染紅醫生要他按在傷口上止血的紗布,那真的很痛,野獸的爪子不比槍砲威脅,大面積的擦傷與撕裂傷卻是磨得傷患恨不得昏死過去。布朗寧咬牙,冷汗涔涔,不知道哪裡來的骨氣讓他死也忍下了呻吟。
舊式燒水機的汽笛聲突兀地充斥小小的事務所。不到一分鐘,沃肯端著熱水走回客廳,準備為布朗寧縫合傷口;疼痛沒帶走布朗寧的敏銳,他清楚知道醫生的心思已經分了一大半給電視上那個潘德莫尼的女人。
『潘德莫尼呼籲各大國停止出兵,化干戈為玉帛,重啟百年來的和平談判。尤拉斯的繁榮,建立在二九一九年的和平協議後,如今戰事擴大,生靈塗炭,阻斷了文明的進展,斷不為吾等樂見。』
布朗寧還是在沃肯的針線穿過皮膚時洩漏出難耐的低吼。
醫生使用的器具是他隨身攜帶的輕便版本,他們身無長物來到這個世界,自然不會有手術用的麻藥——事實上是,他們根本沒想過會遇到需要急救的情況。布朗寧甚至覺得有點困窘,低頭看著沃肯幫他縫合腹側傷口的身影,暗自歎息,他壓根沒料到第一次讓醫生為自己急救會是這麼不帥氣的場景,潛意識的妄想中該有的槍戰、煙硝,通通都沒有。現實中傷到他的,只是一頭剛分娩完的巨型犬。
「很痛嗎?」聽見他的聲音,沃肯抬起視線問道,但語氣仍舊那麼淡薄,不仔細聽就會漏了藏在細節裡的關心。
「有什麼辦法呢?沒麻藥啊。」布朗寧苦笑,嘗試讓自己的呻吟別聽起來那麼痛苦。
沃肯意味深長地看了他一眼,隨後低下頭將長髮塞進耳後,專注在手術上。
『潘德莫尼的使節將會帶著我們純粹的、期望和平的消息拜訪各大國。我們希望,百年前的和平協議能真正落實,真正深化,以和平止戰為前提推動尤拉斯大陸聯邦……』
只剩下電視裡的蕾格烈芙演說,能讓布朗寧從縫合的痛苦鐘稍微轉移注意力,但他卻愈聽愈懵懂。蕾格烈芙所說的和平協議與尤拉斯大陸目前緊張的情勢,都不是布朗寧的時代,但是蕾格烈芙拋出的聯邦議題,連他聽著都覺得不可思議。
並不是覺得尤拉斯大陸情勢嚴峻到無法談論和平與結盟,而是,提出聯邦議題的是潘德莫尼。那個潘德莫尼,在布朗寧的時代就是個惡名昭彰的組織,只有表面看起來風光亮麗。
「她一向很認真。」沃肯回答布朗寧,聽起來有些意味深長,又像只是陳述事實。
「潘德莫尼是尤拉斯各大勢力不和之下的既得利益者,我不認為他們是真心要幹這個自打嘴巴的大陸聯邦。」布朗寧吁出一口氣,一時之間說了太多話,讓他忍不住喘了起來。
「別動。」沃肯稍微壓制住布朗寧,而後收線,清洗過傷口後為布朗寧覆上紗布。他看起來傷得很重,但如果沒感染,應該不至於致命。
但是沃肯無法在缺乏藥品與兩人身處的簡陋環境中肯定布朗寧的安全。他們已經失去炎之聖女賜與他們的加護,當他們再次復活於現世,便意味著他們的身軀也回復到一般人類的脆弱,脆弱到出個意外就會被輾碎。
布朗寧受傷的確是個意外。天知道他怎麼說服炎之聖女讓他們兩個人一起復活——更精確地說,回到現世。炎之聖女有她的計畫,她讓死者們保持著復活的欲望,卻又消去他們記憶,而現在她也還不打算復活任何一個人。當布朗寧和那些炎之聖女的侍僧們混熟後,得知聖女一段時間便會指派他們到現世迎接她所需要的靈魂,為聖女的復仇奉獻更多力量;然後,某一天,這份工作突然落到沃肯及布朗寧頭上。
正確來說,一開始侍僧通知的人選只有布朗寧;而他花了整整一天的時間說服沃肯同行,在對方不置可否的態度下,這件事就變成了沃肯和布朗寧得一起回去現世。侍僧取來長長的名單,說明他們會送兩人到羅占布爾克——那是布朗寧的老家——現世有些零星戰火,但還不到混亂的地步,羅占布爾克做為一座古城,在尤拉斯各個勢力的默契之下被保護的很好,他們不會有危險,因此布朗寧及沃肯只帶了平常順手的武器,一把左輪手槍與藏在衣衫裡的細銀針,便上了路。
他們在一陣暈眩後發現自己身處夜晚的森林,不遠處看得到燈火,沃肯因此判斷這個地方的確在都市裡——這只是個小林子。下一秒身邊響起危險的低吼,讓兩人僵在原地。
那是一隻黑犬,體型大得不可思議,就距離布朗寧區區五公尺,低沉地朝突然出現的不速之客發出警告般的吼聲。布朗寧一凜,他沒見過這麼巨大的犬類,知識讓他猜測這隻巨犬被渾沌元素汙染了,而被汙染不是一件小事,於是他不著痕跡地摸上藏於後口袋的手槍。黑犬的動作卻比他迅速,後腦勺撞上堅硬的地面讓布朗寧吃痛叫出聲的瞬間,他理解到自己被攻擊了。
黑犬的利爪壓住布朗寧的肚子,劃破襯衫,但就在黑犬準備撕咬布朗寧之時,牠突然嗚咽了一聲,往一旁倒下。
布朗寧驚魂未定地回頭,看見沃肯不疾不徐收回手上的針,然後走向黑犬。危機在一瞬間解除了,布朗寧放下心來,這才注意到不遠處一窩幼犬,爭相發出幼獸的悲鳴。
沃肯蹲下來,拔出他射進黑犬身體裡的銀針。
「只是暫時麻痺牠的行動,我們得趁牠躺著的時間離開。」他飛快地回收武器,伸手攙扶布朗寧。碰上體力活的時候,沃肯就沒平常那麼優雅冷靜了,他幾乎是使盡力氣才將布朗寧的手掛上自己肩膀,拖著人往最近的光源方向離開。
布朗寧偷瞟一眼身旁人,不得不承認對方擰緊的眉間與無意識咬著下唇的表情非常吸引他。
還好沃肯的判斷沒錯,還好走出了森林就是綴滿稀落霓虹燈的城市。路燈都亮著,應該不用擔心那隻母獸追上來,合理判斷牠是挑上這座都市裡難得靜謐的林子做為分娩的場所,牠的幼獸也還在那兒。
但是他們要往哪兒去?
沃肯停下腳步,放下心的同時才想到這至關緊要的問題;然後布朗寧說,我知道這個地方,再往前走兩個街口,左轉,大約三分鐘的路程後會抵達一棟公寓,那是他生前的事務所——如果那地方沒在布朗寧死後被政府接收,也沒人跳出來自稱大衛‧布朗寧的繼承人,也許他們還能借用一會。
看來也別的地方可去了,他們什麼都沒帶著,遑論貨幣,找間旅館都很困難。幸好當兩人花了快二十分鐘走完這短短的路程時,迎接他們的是空無一人的布朗寧事務所——那塊放任風吹雨打而鏽蝕磨損的招牌甚至還掛在外頭。
室內積了點灰塵,但還算乾淨。沃肯如釋重負將布朗寧拖上沙發,喘了一口氣便立刻掀開布朗寧的襯衫查看傷口。那道口子需要立即縫合,他如此判斷,問了廚房的方向後立刻起身忙進忙出準備手術。
而一動也不能動的布朗寧,因為摸到了電視遙控器,沒想太多便按下電源鍵,電源燈閃一閃,舊型家電的反應有些緩慢,畫面還是逐漸清晰起來。有點失真的放送聲亦隨之流瀉而出,充斥寧靜的空間。潘德莫尼的蕾格烈芙出現在畫面中,闡述並呼籲各大國支持潘德莫尼的聯邦計劃,布朗寧認得她,那張過度美麗的臉龐與綢緞一般的金棕長髮讓她看起來如夢似幻,她是社會改良機構的負責人,也是潘德莫尼的門面。
去了廚房燒水的沃肯又折回來,直盯著放送畫面裡的蕾格烈芙,表情看上去有點驚訝;但布朗寧還來不及問出口,沃肯又因為燒水機作響而走了出去。這個臨時的手術就在蕾格烈芙的演說中結束了。
潘德莫尼的連線結束後,畫面回到晚間新聞的攝影棚內,挽著髮髻、一臉古板的主播中規中矩念著新聞稿,但這些都無關緊要,布朗寧瞇起眼,奮力看清楚新聞畫面上的年份。
三三二五年。
看清數字的瞬間布朗寧感到一陣暈眩,看來炎之聖女將他們送到將近五百年後的現世了,即使方才在外頭看到羅占布爾克景色如故,完全無法想像時間已經往後推移這麼多年。
沃肯要他休息,自己卻一夜無眠,在布朗寧的舊事務所內翻找任何堪用的物資:藥品、食物、或是任何可以換取這些東西的有價物品。布朗寧也睡不太好,傷口的疼痛開始轉變成一種難耐的搔癢感,整夜睡睡醒醒,但是偶爾睜開眼會看見沃肯輕手輕腳翻開他腹側的紗布,為他檢查傷口的情況,布朗寧又覺得,這樣好像也不錯。
令人意外的是,他們在星幽界的快速復原能力似乎殘存一部分在這個現世的身體中。清晨的光線打在布朗寧身上的時候,他受傷的腹部除了那道縫合的口子,其他擦傷都看不見了。客廳桌上堆滿沃肯整夜從屋內搜刮來的物品。
他撥開藥片的塑膠外殼,和水杯一起交給布朗寧。
「止痛藥。」
「沒過期嗎?」布朗寧接過藥片和水,一口氣吞下。
「沒有,這裡所有東西都在期限內,包括急救箱裡的紗布。」沃肯拿起一卷紗布,薄薄的塑膠包裝與商標完好如初,布朗寧看向沃肯手指之處,商標旁的日期寫著三三二七年。
沃肯拆開那卷紗布,再次幫布朗寧換下。他甚至找到一件全新的襯衫,正好讓布朗寧換掉那件被黑犬扯破的上衣。
「真不可思議。這裡看起來已經沒人在使用了。」布朗寧喃喃說著。
「但如果這些東西代表你的舊事務所已經有新主人,我們就不能在這裡待太久。」沃肯說道,望向窗外漸漸亮起的天色:「現在要去哪裡?我記得侍僧們給的名單中,沒有一位在羅占布爾克。」
「這不是什麼問題,羅占布爾克可以到任何地方。」布朗寧撐起上半身:「不過在那之前,我們還得去個地方。」
沃肯默默地扶起布朗寧,帶了些方便攜帶的醫藥品後,兩人一起步出事務所。布朗寧的腳步還是
有點遲鈍,沃肯在攙扶他的時候往身後一瞥,赫然發現布朗寧事務所成了一片廢墟,只剩下那塊招牌,頹然隨風飄著。
布朗寧帶他到福爾圖那馬戲團的舊址,那兒也差不多是一片廢墟,建築物與帳篷四處斑駁,杳無人煙。
沃肯不太懂布朗寧要到這個地方的用意,直到布朗寧領著他穿過一間又一間傾圮的房門,總算找到那間隱藏的暗室;暗室裡看起來和普通房間沒有差別,堆滿各式各樣的櫃子,製作演出服的布匹與各種裝飾用品四散各處。布朗寧開了幾個櫃子,摸索一陣,取出一把嶄新的槍支與好幾個彈匣。
裡頭還有保養武器使用的器具與消耗品、偽造的身分證件、政府組織的機密文件,一應俱全。櫃子幾乎都是掩護,實際上是各種電子儀器,用於加密聯繫與情報蒐集之用。不過布朗寧並沒有開啓電源的意思,侍僧交給他們的資料還算齊全,不需要自己費心找新地圖與目標人物的地點情報。
沃肯對於馬戲團內這番光景感到不可思議。
「這個嘛,娛樂一向是反政府組織最好的掩護。」布朗寧苦笑,他揀了合適的武器,收進隨身的公事包內。
「你參與過反政府組織?跟著這個福爾圖那馬戲團?」沃肯問道。
「我不記得了。」布朗寧摸摸鼻子:「我應該認識和馬戲團有關的人,這一點毋庸置疑。只是我並不認為自己參與過任何反政府行動,你也知道我不是那個個性。」
的確,布朗寧也許可能掏出積蓄捐助、或是提供他所知道的情報,就是不太可能踏上反政府的第一線。但是以布朗寧對馬戲團的熟稔,他或許曾深入參與過這些地下行動。
但現在的他們都只是個失去記憶的已死之人。
「我想去潘德莫尼。」沃肯在布朗寧攤開地圖與名單,嘗試整理目前情況的時候開口。
「唔,那很好。潘德莫尼有不少工程師都在榜上。」布朗寧說道:「雖然我想你是要去找蕾格烈芙。」
沃肯不置可否。
「見到她的話問問她怎麼活這麼久的?答案大概又是工程師全能的科技技術。」布朗寧開著玩笑:「我就照原訂計劃去布隆海德吧。」
布隆海德是隆茲布魯王國的首都,沃肯看著地圖,那裡距離羅占布爾克稍遠,聽布朗寧說走內陸大約要一個星期的時間,但是火車票總是比船票好買多了。希望這些假身份還能使用,他喃喃說著。
「傷口記得不要碰水。」沃肯叮嚀他。
他們謹慎地離開福爾圖那,迎接外頭刺眼的陽光時稍稍歎息著不需要如此緊張,理應熙來攘往的街道上根本沒有什麼路人,布朗寧猜想,也許這幾百年讓羅占布爾克沒落得太厲害了。好在這裡看起來沒被戰火波及,市容只是過時了、埋灰了,而不是被破壞殆盡。
他們在火車站,忐忑地買了一張跨越國境到布隆海德的車票,售票員看了一眼布朗寧遞給他的假身份證,絲毫沒為難他們便收下現金給了車票。
「你要怎麼去潘德莫尼?」布朗寧小聲問者沃肯。
「從麥歐卡偷渡進去,那裡戒備比較鬆散。」
「祝好運。」
兩人交換一個離別的擁抱後,沃肯目送布朗寧上車,看著他隱沒在擁擠的乘客之間。他們約好結束後回到羅占布爾克集合,但都說不準需要花費多少時間。布朗寧希望沃肯能和自己一道同行,沃肯卻打算隻身一人去潘德莫尼,布朗寧的失望誰看不出來呢?但他只是在心裡悄悄道歉,直覺告訴沃肯,他必須去見蕾格烈芙一面。
布朗寧的車已經駛遠,月台上逐漸湧入下一班車的乘客。沃肯回頭,在人群中逆流離去。
→ chapter.1
『……魯比歐那公國、哥爾嘉王國、隆玆布魯王國、米利加迪亞王國、麥歐卡共和國、以及古朗德利尼亞,所有尤拉斯大陸的人民,我,蕾格烈芙,做為潘德莫尼的代理人,懇請這片大陸上的每一位公民、每一個組織與政府,停止擴大戰火的行為。』
大衛‧布朗寧受傷了。他的腹側汩汩流出血液,染紅醫生要他按在傷口上止血的紗布,那真的很痛,野獸的爪子不比槍砲威脅,大面積的擦傷與撕裂傷卻是磨得傷患恨不得昏死過去。布朗寧咬牙,冷汗涔涔,不知道哪裡來的骨氣讓他死也忍下了呻吟。
舊式燒水機的汽笛聲突兀地充斥小小的事務所。不到一分鐘,沃肯端著熱水走回客廳,準備為布朗寧縫合傷口;疼痛沒帶走布朗寧的敏銳,他清楚知道醫生的心思已經分了一大半給電視上那個潘德莫尼的女人。
『潘德莫尼呼籲各大國停止出兵,化干戈為玉帛,重啟百年來的和平談判。尤拉斯的繁榮,建立在二九一九年的和平協議後,如今戰事擴大,生靈塗炭,阻斷了文明的進展,斷不為吾等樂見。』
布朗寧還是在沃肯的針線穿過皮膚時洩漏出難耐的低吼。
醫生使用的器具是他隨身攜帶的輕便版本,他們身無長物來到這個世界,自然不會有手術用的麻藥——事實上是,他們根本沒想過會遇到需要急救的情況。布朗寧甚至覺得有點困窘,低頭看著沃肯幫他縫合腹側傷口的身影,暗自歎息,他壓根沒料到第一次讓醫生為自己急救會是這麼不帥氣的場景,潛意識的妄想中該有的槍戰、煙硝,通通都沒有。現實中傷到他的,只是一頭剛分娩完的巨型犬。
「很痛嗎?」聽見他的聲音,沃肯抬起視線問道,但語氣仍舊那麼淡薄,不仔細聽就會漏了藏在細節裡的關心。
「有什麼辦法呢?沒麻藥啊。」布朗寧苦笑,嘗試讓自己的呻吟別聽起來那麼痛苦。
沃肯意味深長地看了他一眼,隨後低下頭將長髮塞進耳後,專注在手術上。
『潘德莫尼的使節將會帶著我們純粹的、期望和平的消息拜訪各大國。我們希望,百年前的和平協議能真正落實,真正深化,以和平止戰為前提推動尤拉斯大陸聯邦……』
只剩下電視裡的蕾格烈芙演說,能讓布朗寧從縫合的痛苦鐘稍微轉移注意力,但他卻愈聽愈懵懂。蕾格烈芙所說的和平協議與尤拉斯大陸目前緊張的情勢,都不是布朗寧的時代,但是蕾格烈芙拋出的聯邦議題,連他聽著都覺得不可思議。
並不是覺得尤拉斯大陸情勢嚴峻到無法談論和平與結盟,而是,提出聯邦議題的是潘德莫尼。那個潘德莫尼,在布朗寧的時代就是個惡名昭彰的組織,只有表面看起來風光亮麗。
「她一向很認真。」沃肯回答布朗寧,聽起來有些意味深長,又像只是陳述事實。
「潘德莫尼是尤拉斯各大勢力不和之下的既得利益者,我不認為他們是真心要幹這個自打嘴巴的大陸聯邦。」布朗寧吁出一口氣,一時之間說了太多話,讓他忍不住喘了起來。
「別動。」沃肯稍微壓制住布朗寧,而後收線,清洗過傷口後為布朗寧覆上紗布。他看起來傷得很重,但如果沒感染,應該不至於致命。
但是沃肯無法在缺乏藥品與兩人身處的簡陋環境中肯定布朗寧的安全。他們已經失去炎之聖女賜與他們的加護,當他們再次復活於現世,便意味著他們的身軀也回復到一般人類的脆弱,脆弱到出個意外就會被輾碎。
布朗寧受傷的確是個意外。天知道他怎麼說服炎之聖女讓他們兩個人一起復活——更精確地說,回到現世。炎之聖女有她的計畫,她讓死者們保持著復活的欲望,卻又消去他們記憶,而現在她也還不打算復活任何一個人。當布朗寧和那些炎之聖女的侍僧們混熟後,得知聖女一段時間便會指派他們到現世迎接她所需要的靈魂,為聖女的復仇奉獻更多力量;然後,某一天,這份工作突然落到沃肯及布朗寧頭上。
正確來說,一開始侍僧通知的人選只有布朗寧;而他花了整整一天的時間說服沃肯同行,在對方不置可否的態度下,這件事就變成了沃肯和布朗寧得一起回去現世。侍僧取來長長的名單,說明他們會送兩人到羅占布爾克——那是布朗寧的老家——現世有些零星戰火,但還不到混亂的地步,羅占布爾克做為一座古城,在尤拉斯各個勢力的默契之下被保護的很好,他們不會有危險,因此布朗寧及沃肯只帶了平常順手的武器,一把左輪手槍與藏在衣衫裡的細銀針,便上了路。
他們在一陣暈眩後發現自己身處夜晚的森林,不遠處看得到燈火,沃肯因此判斷這個地方的確在都市裡——這只是個小林子。下一秒身邊響起危險的低吼,讓兩人僵在原地。
那是一隻黑犬,體型大得不可思議,就距離布朗寧區區五公尺,低沉地朝突然出現的不速之客發出警告般的吼聲。布朗寧一凜,他沒見過這麼巨大的犬類,知識讓他猜測這隻巨犬被渾沌元素汙染了,而被汙染不是一件小事,於是他不著痕跡地摸上藏於後口袋的手槍。黑犬的動作卻比他迅速,後腦勺撞上堅硬的地面讓布朗寧吃痛叫出聲的瞬間,他理解到自己被攻擊了。
黑犬的利爪壓住布朗寧的肚子,劃破襯衫,但就在黑犬準備撕咬布朗寧之時,牠突然嗚咽了一聲,往一旁倒下。
布朗寧驚魂未定地回頭,看見沃肯不疾不徐收回手上的針,然後走向黑犬。危機在一瞬間解除了,布朗寧放下心來,這才注意到不遠處一窩幼犬,爭相發出幼獸的悲鳴。
沃肯蹲下來,拔出他射進黑犬身體裡的銀針。
「只是暫時麻痺牠的行動,我們得趁牠躺著的時間離開。」他飛快地回收武器,伸手攙扶布朗寧。碰上體力活的時候,沃肯就沒平常那麼優雅冷靜了,他幾乎是使盡力氣才將布朗寧的手掛上自己肩膀,拖著人往最近的光源方向離開。
布朗寧偷瞟一眼身旁人,不得不承認對方擰緊的眉間與無意識咬著下唇的表情非常吸引他。
還好沃肯的判斷沒錯,還好走出了森林就是綴滿稀落霓虹燈的城市。路燈都亮著,應該不用擔心那隻母獸追上來,合理判斷牠是挑上這座都市裡難得靜謐的林子做為分娩的場所,牠的幼獸也還在那兒。
但是他們要往哪兒去?
沃肯停下腳步,放下心的同時才想到這至關緊要的問題;然後布朗寧說,我知道這個地方,再往前走兩個街口,左轉,大約三分鐘的路程後會抵達一棟公寓,那是他生前的事務所——如果那地方沒在布朗寧死後被政府接收,也沒人跳出來自稱大衛‧布朗寧的繼承人,也許他們還能借用一會。
看來也別的地方可去了,他們什麼都沒帶著,遑論貨幣,找間旅館都很困難。幸好當兩人花了快二十分鐘走完這短短的路程時,迎接他們的是空無一人的布朗寧事務所——那塊放任風吹雨打而鏽蝕磨損的招牌甚至還掛在外頭。
室內積了點灰塵,但還算乾淨。沃肯如釋重負將布朗寧拖上沙發,喘了一口氣便立刻掀開布朗寧的襯衫查看傷口。那道口子需要立即縫合,他如此判斷,問了廚房的方向後立刻起身忙進忙出準備手術。
而一動也不能動的布朗寧,因為摸到了電視遙控器,沒想太多便按下電源鍵,電源燈閃一閃,舊型家電的反應有些緩慢,畫面還是逐漸清晰起來。有點失真的放送聲亦隨之流瀉而出,充斥寧靜的空間。潘德莫尼的蕾格烈芙出現在畫面中,闡述並呼籲各大國支持潘德莫尼的聯邦計劃,布朗寧認得她,那張過度美麗的臉龐與綢緞一般的金棕長髮讓她看起來如夢似幻,她是社會改良機構的負責人,也是潘德莫尼的門面。
去了廚房燒水的沃肯又折回來,直盯著放送畫面裡的蕾格烈芙,表情看上去有點驚訝;但布朗寧還來不及問出口,沃肯又因為燒水機作響而走了出去。這個臨時的手術就在蕾格烈芙的演說中結束了。
潘德莫尼的連線結束後,畫面回到晚間新聞的攝影棚內,挽著髮髻、一臉古板的主播中規中矩念著新聞稿,但這些都無關緊要,布朗寧瞇起眼,奮力看清楚新聞畫面上的年份。
三三二五年。
看清數字的瞬間布朗寧感到一陣暈眩,看來炎之聖女將他們送到將近五百年後的現世了,即使方才在外頭看到羅占布爾克景色如故,完全無法想像時間已經往後推移這麼多年。
沃肯要他休息,自己卻一夜無眠,在布朗寧的舊事務所內翻找任何堪用的物資:藥品、食物、或是任何可以換取這些東西的有價物品。布朗寧也睡不太好,傷口的疼痛開始轉變成一種難耐的搔癢感,整夜睡睡醒醒,但是偶爾睜開眼會看見沃肯輕手輕腳翻開他腹側的紗布,為他檢查傷口的情況,布朗寧又覺得,這樣好像也不錯。
令人意外的是,他們在星幽界的快速復原能力似乎殘存一部分在這個現世的身體中。清晨的光線打在布朗寧身上的時候,他受傷的腹部除了那道縫合的口子,其他擦傷都看不見了。客廳桌上堆滿沃肯整夜從屋內搜刮來的物品。
他撥開藥片的塑膠外殼,和水杯一起交給布朗寧。
「止痛藥。」
「沒過期嗎?」布朗寧接過藥片和水,一口氣吞下。
「沒有,這裡所有東西都在期限內,包括急救箱裡的紗布。」沃肯拿起一卷紗布,薄薄的塑膠包裝與商標完好如初,布朗寧看向沃肯手指之處,商標旁的日期寫著三三二七年。
沃肯拆開那卷紗布,再次幫布朗寧換下。他甚至找到一件全新的襯衫,正好讓布朗寧換掉那件被黑犬扯破的上衣。
「真不可思議。這裡看起來已經沒人在使用了。」布朗寧喃喃說著。
「但如果這些東西代表你的舊事務所已經有新主人,我們就不能在這裡待太久。」沃肯說道,望向窗外漸漸亮起的天色:「現在要去哪裡?我記得侍僧們給的名單中,沒有一位在羅占布爾克。」
「這不是什麼問題,羅占布爾克可以到任何地方。」布朗寧撐起上半身:「不過在那之前,我們還得去個地方。」
沃肯默默地扶起布朗寧,帶了些方便攜帶的醫藥品後,兩人一起步出事務所。布朗寧的腳步還是
有點遲鈍,沃肯在攙扶他的時候往身後一瞥,赫然發現布朗寧事務所成了一片廢墟,只剩下那塊招牌,頹然隨風飄著。
布朗寧帶他到福爾圖那馬戲團的舊址,那兒也差不多是一片廢墟,建築物與帳篷四處斑駁,杳無人煙。
沃肯不太懂布朗寧要到這個地方的用意,直到布朗寧領著他穿過一間又一間傾圮的房門,總算找到那間隱藏的暗室;暗室裡看起來和普通房間沒有差別,堆滿各式各樣的櫃子,製作演出服的布匹與各種裝飾用品四散各處。布朗寧開了幾個櫃子,摸索一陣,取出一把嶄新的槍支與好幾個彈匣。
裡頭還有保養武器使用的器具與消耗品、偽造的身分證件、政府組織的機密文件,一應俱全。櫃子幾乎都是掩護,實際上是各種電子儀器,用於加密聯繫與情報蒐集之用。不過布朗寧並沒有開啓電源的意思,侍僧交給他們的資料還算齊全,不需要自己費心找新地圖與目標人物的地點情報。
沃肯對於馬戲團內這番光景感到不可思議。
「這個嘛,娛樂一向是反政府組織最好的掩護。」布朗寧苦笑,他揀了合適的武器,收進隨身的公事包內。
「你參與過反政府組織?跟著這個福爾圖那馬戲團?」沃肯問道。
「我不記得了。」布朗寧摸摸鼻子:「我應該認識和馬戲團有關的人,這一點毋庸置疑。只是我並不認為自己參與過任何反政府行動,你也知道我不是那個個性。」
的確,布朗寧也許可能掏出積蓄捐助、或是提供他所知道的情報,就是不太可能踏上反政府的第一線。但是以布朗寧對馬戲團的熟稔,他或許曾深入參與過這些地下行動。
但現在的他們都只是個失去記憶的已死之人。
「我想去潘德莫尼。」沃肯在布朗寧攤開地圖與名單,嘗試整理目前情況的時候開口。
「唔,那很好。潘德莫尼有不少工程師都在榜上。」布朗寧說道:「雖然我想你是要去找蕾格烈芙。」
沃肯不置可否。
「見到她的話問問她怎麼活這麼久的?答案大概又是工程師全能的科技技術。」布朗寧開著玩笑:「我就照原訂計劃去布隆海德吧。」
布隆海德是隆茲布魯王國的首都,沃肯看著地圖,那裡距離羅占布爾克稍遠,聽布朗寧說走內陸大約要一個星期的時間,但是火車票總是比船票好買多了。希望這些假身份還能使用,他喃喃說著。
「傷口記得不要碰水。」沃肯叮嚀他。
他們謹慎地離開福爾圖那,迎接外頭刺眼的陽光時稍稍歎息著不需要如此緊張,理應熙來攘往的街道上根本沒有什麼路人,布朗寧猜想,也許這幾百年讓羅占布爾克沒落得太厲害了。好在這裡看起來沒被戰火波及,市容只是過時了、埋灰了,而不是被破壞殆盡。
他們在火車站,忐忑地買了一張跨越國境到布隆海德的車票,售票員看了一眼布朗寧遞給他的假身份證,絲毫沒為難他們便收下現金給了車票。
「你要怎麼去潘德莫尼?」布朗寧小聲問者沃肯。
「從麥歐卡偷渡進去,那裡戒備比較鬆散。」
「祝好運。」
兩人交換一個離別的擁抱後,沃肯目送布朗寧上車,看著他隱沒在擁擠的乘客之間。他們約好結束後回到羅占布爾克集合,但都說不準需要花費多少時間。布朗寧希望沃肯能和自己一道同行,沃肯卻打算隻身一人去潘德莫尼,布朗寧的失望誰看不出來呢?但他只是在心裡悄悄道歉,直覺告訴沃肯,他必須去見蕾格烈芙一面。
布朗寧的車已經駛遠,月台上逐漸湧入下一班車的乘客。沃肯回頭,在人群中逆流離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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