This world can't be drawn.
chapter.5
布列依斯準時出席下午的課程,只是看起來相當虛弱,臉色蒼白地揀了個靠牆的位置,讓他多少能有個支撐。古魯瓦爾多沒想太多,等他意識到的時候,他已經挑了布列依斯身旁的座位。
連隊沒有人會覺得布列依斯每次模擬訓練後的慘況很丟臉,對地上人來說,渾沌元素與「門」都是機密,自然不知道利用這些能源模擬的「訓練場景」其來有自。因此來到連隊後,布列依斯再也沒因為自己的脆弱受到憐憫或輕蔑,取而代之的敢同身受或同情——畢竟大部分地上人都覺得這訓練實在狗屁倒灶又危險。
授課的教師遲到了,教室裡仍然一片喧鬧。古魯瓦爾多盯著課本,實在念不下書上的字,尤其內容還是枯燥無味的歷史——潘德莫尼主導編輯,充滿各種菁英統治思想的描述。他的思緒離開書本,悠晃一陣,最後停在旁邊的布列依斯身上。
布列依斯環著兩隻手臂,似乎在發抖。
「給你。」古魯瓦爾多脫下身上的制服外套,遞給布列依斯。
「謝謝。不過沒關係,我不會冷。」布列依斯搖頭,扯出一個勉強的笑臉:「應該是藥劑⋯⋯」
古魯瓦爾多應了聲,收回外套。
「聽說剛剛教官找你去訓話?」布列依斯順勢問道。吵雜的室內只有他們這個角落特別安靜,讓布列依斯覺得多少得開口,說什都都好。
古魯瓦爾多停頓一會,隨即點頭。他本來想糾正自己並不是被找去教訓,但或許就讓布列依斯這麼誤會也好。
「雖然我這副樣子也不好說你什麼,但是每個訓練都有其用處與目的⋯⋯這是我的想法。」布列依斯說道:「我在潘德莫尼已經很習慣這類訓練了,你們才剛開始,不適應是很平常的事。別太擔心。」
古魯瓦爾多愣了一下才發現布列依斯在安慰自己。即使實際情況怎麼看,最不適應的人就是布列依斯本身。古魯瓦爾多聳肩。
「他只是順便念了一下。其實是隆茲布魯出了點事情。」
「隆茲布魯怎麼了?」布列依斯好奇問道。
「布隆海德發生群眾暴動,老頭要我暫時待在連隊不要回去。雖然我來連隊後從沒回去過。」古魯瓦爾多輕描淡寫回答。
「暴動?」布列依斯皺眉,他正想繼續追問,姍姍來遲的教師卻選在這個節骨眼走進教室,破口大罵要訓練生們肅靜。
古魯瓦爾多並不打算說太多,於是他順勢將注意力放回講台與課本上,避開了布列依斯疑惑的眼神。布列依斯必定會比自己更投入課程中,他打算讓這個話題自然而然消失,而布列依斯也不負他的期待,跟著教師振筆疾書。
但是古魯瓦爾多猜錯了。布列依斯趁著教師回頭寫板書時,快速遞給他一張紙條。
『布隆海德暴動是怎麼一回事?』
這是要用傳紙條的方式閒聊嗎?古魯瓦爾多瞥一眼布列依斯,後者對他擠眉弄眼打暗號,隨即在教師轉身回來之前將視線移回課本上頭。
古魯瓦爾多沒上過平民學校,對於這些稀鬆平常的胡混方式多少覺得新鮮。他思索一會,提起筆假裝寫著筆記,實則在紙條上留下回覆。
『潘德莫尼的使者拜訪布隆海德好幾次,據說談判差不多有結果,而反對隆茲布魯加入和平聯邦的組織聚集在布隆海德城外抗議,事態似乎有點失控。』
『為什麼要反對自己的國家加入和平聯邦?他們難道希望戰爭持續下去嗎?』
布列依斯回得相當迅速,內容卻讓古魯瓦爾多不知道怎麼解釋才好。
『如果這個大陸和平聯邦真的是為了和平,反彈不會這麼大。』他思考大概兩頁課本的時間,才決定寫下如此含蓄的回應;但是這種搔不到癢處的回答鐵定不會讓人滿意,果然布列依斯飛快地遞回紙條。
『潘德莫尼花費這麼多資源和人力往返各個國家進行遊說,不為和平,那是為了什麼?』
『如果真的是為了和平,連隊應該就地解散了。』
『我不懂你的邏輯。連隊和聯邦有什麼關係?況且連隊是為了解決糾紛而存在,我們的立場超然,不為任何特定政府或組織挑起爭端。』
『潘德莫尼是這麼告訴你的嗎?那他們有沒有告訴你,隆茲布魯王子加入連隊是因為他們需要一個人質控制這個國家?』
『絕對不是這樣的。我了解你並不是自願加入連隊,也許你對此感到不滿,但請不要因此臆測潘德莫尼推動尤拉斯聯邦的美意。』
『我沒有不滿。只是試圖回答你的問題。』
這次的回覆等得有些久。古魯瓦爾多托腮,無趣地盯著板書想,該不會真的惹布列依斯生氣了?正想撇頭時那張紙條被放到他桌上。
『你生氣了?』布列依斯只回覆這麼一句問題。
授課的教師正好又轉過頭寫板書,古魯瓦爾多抓著這檔空隙看向布列依斯,直接搖頭否認。對方霎時鬆一口氣的神情讓他有些啼笑皆非。
他們到底都在做些什麼呢?
即使開課時間延宕許久,課程仍準時結束了,台上的教師比任何訓練生都還快速地收拾物品離開。不能怪他,潘德莫尼派駐地上的工程師都不願意兼任教師工作,這些講課教師只好由連隊正式成員擔任,他們多半不願意,卻也干涉不了潘德莫尼片面決定好的事。
之後便是自由練習時間,古魯瓦爾多打算一個人去後山森林裡練習劍術,但他才剛拎著課本站起身,布列依斯便迅速地擋住他的去路,眼神裡是不容忽視的堅持。
「我不是很想談論這件事。」他看著布列依斯,希望自己的無奈感有好好傳達給對方。
「我只是想解釋清楚,潘德莫尼的動機沒有大家想得那麼糟糕。這是很嚴重的誤解。」
「我了解你的意思。」
「但你還是堅持不想談論這件事?」布列依斯看上去有點咄咄逼人。
「我對這些事情沒興趣,知道或不知道有什麼差別?況且我還是個被王室放棄的王子。」古魯瓦爾多說道。
布列依斯的表情像是在指責自己為何冥頑不靈;他們對話的聲音不大卻引起一些注意,針對他們的竊竊私語擴散開來,讓古魯瓦爾多皺眉。他不喜歡這些明目張膽的視線與注目。
「我要去後山練習。」他對布列依斯說道,要不要跟就隨對方了。
布列依斯自然是跟了上去。
連隊這個座落於尹貝羅達的主要基地腹地廣闊,除了建築物與各式訓練場,還有一片未開發的土地,原始林覆滿低緯度特有的混合木種,比起古魯瓦爾多的家鄉,這片森林低矮許多也茂密許多。在森林邊緣,有許多連隊成員為了自主練習而闢了幾塊平坦空地,對劍術或搏擊等裝備需求不大、人數亦不多的訓練來說,已是綽綽有餘。
古魯瓦爾多很早便發現這些遠離訓練場又堪用的小地方。他回寢室換上訓練服,提起他慣用的劍往森林出發;連隊規定除了生活必需品,訓練生不能攜帶任何私人用品,包含武器,古魯瓦爾多從隆茲布魯帶來的劍卻沒被沒收,甚至跟著他一起進行課程與練習。
規矩這種事,永遠是為了特權而存在的。
布列依斯沒打算陪他練習,連制服都沒換下。
「你……一直都是自己一個人在這裡練習?」布列依斯問道,他想起古魯瓦爾多時常在就寢前的自由時間不見蹤影。
「不一定是練習。」古魯瓦爾多模糊地回答。
森林邊緣或許沒有野生動物的氣息,但愈往深處,還是能遇到不少獸類,而且有著不同於隆茲布魯的生物鏈。布列依斯到來前,古魯瓦爾多已經在這片林子裡捕獲過兩隻他沒見過的小型哺乳動物,並且成功做成標本。那兩份標本還藏在他桌底下。
布列依斯還不知道室友的特殊興趣,他的眼神讓古魯瓦爾多覺得自己彷彿被憐憫般,貴為一國的王子,在連隊卻落得隻身一人……之類的。這種話他聽得太多,打從他覺得孤單一人比較自在而且身體力行,這類的閒話就沒少過。古魯瓦爾多沒想過為自己解釋什麼,不論他人如何評論,不與人為善的評價總是跟著自己。
但他卻鬼使神差地覺得該給布列依斯一個常識中的理由。
「我不想為了自主訓練打擾別人的作息。」
自律極強的布列依斯顯然接受了這個答案,他喃喃說著「也是」便四處觀察這從來沒看過的風景。這塊被眾人踏過的空地禿了一小片,地上有著隱約的標線痕跡,和宿舍又有一定距離,的確是個不需要顧慮他人、隨時來練習都沒問題的地方。
布列依斯摸上某棵樹上的靶心刻痕。
「這裡很安靜。」
古魯瓦爾多等著他問出重點。
「我想我剛才太武斷了,很多事沒考量到前因後果就妄下評語,是我不對。」布列依斯坦率地道歉。
「不……我也說了我並沒有生氣。」看來這練習是進行不下去了,古魯瓦爾多乾脆放下劍,倚著樹幹休息:「我的私事沒有任何討論的價值,但如果你想知道,我不介意告訴你。隆茲布魯有三個王子,我的輩分最低,是個可有可無的存在。我大哥代理政務時決定接見潘德莫尼使者,談判的結果讓隆茲布魯成為潘德莫尼在地上第一個盟國,而我身為棄之亦不可惜的王室成員,就被當作契約交換的證明送來連隊了。」
「契約交換的證明?」布列依斯疑惑。
「『為了宣誓隆茲布魯與潘德莫尼結盟維繫和平的決心,三王子古魯瓦爾多將代表隆茲布魯王國參與連隊——成為潘德莫尼和平維護者之一員。』這是我父親與大哥發出的詔令內容。不,我並沒有因為他們不問我的意願就送我來連隊而怨懟或憤怒,事實上這決定正合我意,我厭惡宮廷生活,他們可以送走不需要的王子、我也能離開不想待的地方。」
古魯瓦爾多擺手,表示他已經說完想說的話。布列依斯的反應如他所料,只是啞口無言看著他。
「這是……嗯……非常明顯的政治交換。」
謝天謝地,布列依斯還算是個能以常識思考的人。古魯瓦爾多想。
「不過這種以政治目的為出發點的交換,應該不需要待上整個訓練期——或是真正加入連隊吧?」
「嗯,但是我也不想回去隆茲布魯。」
古魯瓦爾多一句話道盡他尷尬的處境。他和他的母國還能維持互相利用的恐怖平衡關係,但是誰能保證潘德莫尼與隆茲布魯簽訂的協約會維持多久?潘德莫尼打著利用身在連隊控制之下的小王子當人質、警告隆茲布魯遵守協約內容,但他們並沒有料到這是隆茲布魯王室求之不得的好機會,不受寵的小王子,對王國的威脅相當輕微,必要的時候隨時能丟棄。只有不明究理的人民會呼籲王室撤回詔令,迎接王子回國。
「你沒想過這個理想的和平聯邦會遭到反對,或是出現像我這樣的犧牲者吧?因為潘德莫尼不打算使用武力威脅達成目的,訴諸道德與普世價值的遊說方法讓他們提出的大陸聯邦看起來十分美麗。可是,只有他們能不計成本,耗費大量人力與時間進行遊說,並且要求各國在談判過程中保密,結果沒有人確切知道潘德莫尼打算成立什麼形式的聯邦。」
古魯瓦爾多復述洛斐恩教導過他的知識。
「聯邦建立之後,現在的尤拉斯大陸秩序會變得如何?不是指沒有戰爭就是秩序,而是目前的國家勢力平衡。古朗德利尼亞在併吞周邊小國、成為帝國之後,已經破壞了一部分秩序,潘德莫尼的計劃看起來並不是阻止帝國、而是和帝國做一樣的事——利用和平這個藉口,達成實質上的大陸統一,而作為發起人與聯邦的領導者,潘德莫尼在尤拉斯聯邦的重要性不言而喻。」
「我理解你的意思。」布列依斯說道。他落寞地垂下視線,試圖消化古魯瓦爾多告訴他的一字一句,那樣子看起來有點可憐。到底布列依斯和古魯瓦爾多依舊是在不同的人生經驗中成長,布列依斯只是他那套被潘德莫尼型塑出來的價值觀受到相當嚴厲的挑戰,而現在挑戰他的人剛好是自己罷了。
古魯瓦爾多思考著,嘗試降低布列依斯那落寞的樣子給自己帶來的莫名罪惡感。
TBC.
布列依斯準時出席下午的課程,只是看起來相當虛弱,臉色蒼白地揀了個靠牆的位置,讓他多少能有個支撐。古魯瓦爾多沒想太多,等他意識到的時候,他已經挑了布列依斯身旁的座位。
連隊沒有人會覺得布列依斯每次模擬訓練後的慘況很丟臉,對地上人來說,渾沌元素與「門」都是機密,自然不知道利用這些能源模擬的「訓練場景」其來有自。因此來到連隊後,布列依斯再也沒因為自己的脆弱受到憐憫或輕蔑,取而代之的敢同身受或同情——畢竟大部分地上人都覺得這訓練實在狗屁倒灶又危險。
授課的教師遲到了,教室裡仍然一片喧鬧。古魯瓦爾多盯著課本,實在念不下書上的字,尤其內容還是枯燥無味的歷史——潘德莫尼主導編輯,充滿各種菁英統治思想的描述。他的思緒離開書本,悠晃一陣,最後停在旁邊的布列依斯身上。
布列依斯環著兩隻手臂,似乎在發抖。
「給你。」古魯瓦爾多脫下身上的制服外套,遞給布列依斯。
「謝謝。不過沒關係,我不會冷。」布列依斯搖頭,扯出一個勉強的笑臉:「應該是藥劑⋯⋯」
古魯瓦爾多應了聲,收回外套。
「聽說剛剛教官找你去訓話?」布列依斯順勢問道。吵雜的室內只有他們這個角落特別安靜,讓布列依斯覺得多少得開口,說什都都好。
古魯瓦爾多停頓一會,隨即點頭。他本來想糾正自己並不是被找去教訓,但或許就讓布列依斯這麼誤會也好。
「雖然我這副樣子也不好說你什麼,但是每個訓練都有其用處與目的⋯⋯這是我的想法。」布列依斯說道:「我在潘德莫尼已經很習慣這類訓練了,你們才剛開始,不適應是很平常的事。別太擔心。」
古魯瓦爾多愣了一下才發現布列依斯在安慰自己。即使實際情況怎麼看,最不適應的人就是布列依斯本身。古魯瓦爾多聳肩。
「他只是順便念了一下。其實是隆茲布魯出了點事情。」
「隆茲布魯怎麼了?」布列依斯好奇問道。
「布隆海德發生群眾暴動,老頭要我暫時待在連隊不要回去。雖然我來連隊後從沒回去過。」古魯瓦爾多輕描淡寫回答。
「暴動?」布列依斯皺眉,他正想繼續追問,姍姍來遲的教師卻選在這個節骨眼走進教室,破口大罵要訓練生們肅靜。
古魯瓦爾多並不打算說太多,於是他順勢將注意力放回講台與課本上,避開了布列依斯疑惑的眼神。布列依斯必定會比自己更投入課程中,他打算讓這個話題自然而然消失,而布列依斯也不負他的期待,跟著教師振筆疾書。
但是古魯瓦爾多猜錯了。布列依斯趁著教師回頭寫板書時,快速遞給他一張紙條。
『布隆海德暴動是怎麼一回事?』
這是要用傳紙條的方式閒聊嗎?古魯瓦爾多瞥一眼布列依斯,後者對他擠眉弄眼打暗號,隨即在教師轉身回來之前將視線移回課本上頭。
古魯瓦爾多沒上過平民學校,對於這些稀鬆平常的胡混方式多少覺得新鮮。他思索一會,提起筆假裝寫著筆記,實則在紙條上留下回覆。
『潘德莫尼的使者拜訪布隆海德好幾次,據說談判差不多有結果,而反對隆茲布魯加入和平聯邦的組織聚集在布隆海德城外抗議,事態似乎有點失控。』
『為什麼要反對自己的國家加入和平聯邦?他們難道希望戰爭持續下去嗎?』
布列依斯回得相當迅速,內容卻讓古魯瓦爾多不知道怎麼解釋才好。
『如果這個大陸和平聯邦真的是為了和平,反彈不會這麼大。』他思考大概兩頁課本的時間,才決定寫下如此含蓄的回應;但是這種搔不到癢處的回答鐵定不會讓人滿意,果然布列依斯飛快地遞回紙條。
『潘德莫尼花費這麼多資源和人力往返各個國家進行遊說,不為和平,那是為了什麼?』
『如果真的是為了和平,連隊應該就地解散了。』
『我不懂你的邏輯。連隊和聯邦有什麼關係?況且連隊是為了解決糾紛而存在,我們的立場超然,不為任何特定政府或組織挑起爭端。』
『潘德莫尼是這麼告訴你的嗎?那他們有沒有告訴你,隆茲布魯王子加入連隊是因為他們需要一個人質控制這個國家?』
『絕對不是這樣的。我了解你並不是自願加入連隊,也許你對此感到不滿,但請不要因此臆測潘德莫尼推動尤拉斯聯邦的美意。』
『我沒有不滿。只是試圖回答你的問題。』
這次的回覆等得有些久。古魯瓦爾多托腮,無趣地盯著板書想,該不會真的惹布列依斯生氣了?正想撇頭時那張紙條被放到他桌上。
『你生氣了?』布列依斯只回覆這麼一句問題。
授課的教師正好又轉過頭寫板書,古魯瓦爾多抓著這檔空隙看向布列依斯,直接搖頭否認。對方霎時鬆一口氣的神情讓他有些啼笑皆非。
他們到底都在做些什麼呢?
即使開課時間延宕許久,課程仍準時結束了,台上的教師比任何訓練生都還快速地收拾物品離開。不能怪他,潘德莫尼派駐地上的工程師都不願意兼任教師工作,這些講課教師只好由連隊正式成員擔任,他們多半不願意,卻也干涉不了潘德莫尼片面決定好的事。
之後便是自由練習時間,古魯瓦爾多打算一個人去後山森林裡練習劍術,但他才剛拎著課本站起身,布列依斯便迅速地擋住他的去路,眼神裡是不容忽視的堅持。
「我不是很想談論這件事。」他看著布列依斯,希望自己的無奈感有好好傳達給對方。
「我只是想解釋清楚,潘德莫尼的動機沒有大家想得那麼糟糕。這是很嚴重的誤解。」
「我了解你的意思。」
「但你還是堅持不想談論這件事?」布列依斯看上去有點咄咄逼人。
「我對這些事情沒興趣,知道或不知道有什麼差別?況且我還是個被王室放棄的王子。」古魯瓦爾多說道。
布列依斯的表情像是在指責自己為何冥頑不靈;他們對話的聲音不大卻引起一些注意,針對他們的竊竊私語擴散開來,讓古魯瓦爾多皺眉。他不喜歡這些明目張膽的視線與注目。
「我要去後山練習。」他對布列依斯說道,要不要跟就隨對方了。
布列依斯自然是跟了上去。
連隊這個座落於尹貝羅達的主要基地腹地廣闊,除了建築物與各式訓練場,還有一片未開發的土地,原始林覆滿低緯度特有的混合木種,比起古魯瓦爾多的家鄉,這片森林低矮許多也茂密許多。在森林邊緣,有許多連隊成員為了自主練習而闢了幾塊平坦空地,對劍術或搏擊等裝備需求不大、人數亦不多的訓練來說,已是綽綽有餘。
古魯瓦爾多很早便發現這些遠離訓練場又堪用的小地方。他回寢室換上訓練服,提起他慣用的劍往森林出發;連隊規定除了生活必需品,訓練生不能攜帶任何私人用品,包含武器,古魯瓦爾多從隆茲布魯帶來的劍卻沒被沒收,甚至跟著他一起進行課程與練習。
規矩這種事,永遠是為了特權而存在的。
布列依斯沒打算陪他練習,連制服都沒換下。
「你……一直都是自己一個人在這裡練習?」布列依斯問道,他想起古魯瓦爾多時常在就寢前的自由時間不見蹤影。
「不一定是練習。」古魯瓦爾多模糊地回答。
森林邊緣或許沒有野生動物的氣息,但愈往深處,還是能遇到不少獸類,而且有著不同於隆茲布魯的生物鏈。布列依斯到來前,古魯瓦爾多已經在這片林子裡捕獲過兩隻他沒見過的小型哺乳動物,並且成功做成標本。那兩份標本還藏在他桌底下。
布列依斯還不知道室友的特殊興趣,他的眼神讓古魯瓦爾多覺得自己彷彿被憐憫般,貴為一國的王子,在連隊卻落得隻身一人……之類的。這種話他聽得太多,打從他覺得孤單一人比較自在而且身體力行,這類的閒話就沒少過。古魯瓦爾多沒想過為自己解釋什麼,不論他人如何評論,不與人為善的評價總是跟著自己。
但他卻鬼使神差地覺得該給布列依斯一個常識中的理由。
「我不想為了自主訓練打擾別人的作息。」
自律極強的布列依斯顯然接受了這個答案,他喃喃說著「也是」便四處觀察這從來沒看過的風景。這塊被眾人踏過的空地禿了一小片,地上有著隱約的標線痕跡,和宿舍又有一定距離,的確是個不需要顧慮他人、隨時來練習都沒問題的地方。
布列依斯摸上某棵樹上的靶心刻痕。
「這裡很安靜。」
古魯瓦爾多等著他問出重點。
「我想我剛才太武斷了,很多事沒考量到前因後果就妄下評語,是我不對。」布列依斯坦率地道歉。
「不……我也說了我並沒有生氣。」看來這練習是進行不下去了,古魯瓦爾多乾脆放下劍,倚著樹幹休息:「我的私事沒有任何討論的價值,但如果你想知道,我不介意告訴你。隆茲布魯有三個王子,我的輩分最低,是個可有可無的存在。我大哥代理政務時決定接見潘德莫尼使者,談判的結果讓隆茲布魯成為潘德莫尼在地上第一個盟國,而我身為棄之亦不可惜的王室成員,就被當作契約交換的證明送來連隊了。」
「契約交換的證明?」布列依斯疑惑。
「『為了宣誓隆茲布魯與潘德莫尼結盟維繫和平的決心,三王子古魯瓦爾多將代表隆茲布魯王國參與連隊——成為潘德莫尼和平維護者之一員。』這是我父親與大哥發出的詔令內容。不,我並沒有因為他們不問我的意願就送我來連隊而怨懟或憤怒,事實上這決定正合我意,我厭惡宮廷生活,他們可以送走不需要的王子、我也能離開不想待的地方。」
古魯瓦爾多擺手,表示他已經說完想說的話。布列依斯的反應如他所料,只是啞口無言看著他。
「這是……嗯……非常明顯的政治交換。」
謝天謝地,布列依斯還算是個能以常識思考的人。古魯瓦爾多想。
「不過這種以政治目的為出發點的交換,應該不需要待上整個訓練期——或是真正加入連隊吧?」
「嗯,但是我也不想回去隆茲布魯。」
古魯瓦爾多一句話道盡他尷尬的處境。他和他的母國還能維持互相利用的恐怖平衡關係,但是誰能保證潘德莫尼與隆茲布魯簽訂的協約會維持多久?潘德莫尼打著利用身在連隊控制之下的小王子當人質、警告隆茲布魯遵守協約內容,但他們並沒有料到這是隆茲布魯王室求之不得的好機會,不受寵的小王子,對王國的威脅相當輕微,必要的時候隨時能丟棄。只有不明究理的人民會呼籲王室撤回詔令,迎接王子回國。
「你沒想過這個理想的和平聯邦會遭到反對,或是出現像我這樣的犧牲者吧?因為潘德莫尼不打算使用武力威脅達成目的,訴諸道德與普世價值的遊說方法讓他們提出的大陸聯邦看起來十分美麗。可是,只有他們能不計成本,耗費大量人力與時間進行遊說,並且要求各國在談判過程中保密,結果沒有人確切知道潘德莫尼打算成立什麼形式的聯邦。」
古魯瓦爾多復述洛斐恩教導過他的知識。
「聯邦建立之後,現在的尤拉斯大陸秩序會變得如何?不是指沒有戰爭就是秩序,而是目前的國家勢力平衡。古朗德利尼亞在併吞周邊小國、成為帝國之後,已經破壞了一部分秩序,潘德莫尼的計劃看起來並不是阻止帝國、而是和帝國做一樣的事——利用和平這個藉口,達成實質上的大陸統一,而作為發起人與聯邦的領導者,潘德莫尼在尤拉斯聯邦的重要性不言而喻。」
「我理解你的意思。」布列依斯說道。他落寞地垂下視線,試圖消化古魯瓦爾多告訴他的一字一句,那樣子看起來有點可憐。到底布列依斯和古魯瓦爾多依舊是在不同的人生經驗中成長,布列依斯只是他那套被潘德莫尼型塑出來的價值觀受到相當嚴厲的挑戰,而現在挑戰他的人剛好是自己罷了。
古魯瓦爾多思考著,嘗試降低布列依斯那落寞的樣子給自己帶來的莫名罪惡感。
TBC.