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P: 凱倫庫恩
Requiem
「聽說人類女性會把自己的頭髮做成弓,交給心愛的男人,這樣他們在戰場上拉弓時就會想起心愛的女人。」
「所以?」
「所以啊,我想,」庫恩撐起上半身,慵懶地盯著凱倫貝克:「真想用我的頭髮做把琴弓給你,這樣你拉琴的時候一定會想起我。」
「別再說了,真是噁心的提案。」
「怎麼會呢。這可是護身符,是對心愛對象的祝福啊。」
「就說了閉嘴,你這骯髒的惡魔。」凱倫貝克翻過琴譜,重新架上小提琴:「你的頭髮做的琴弓?那種下賤的東西只會帶來詛咒。」
「好傷人啊,凱倫貝克。」
庫恩看起並沒有凱倫貝克冷淡的態度與言語刺傷。他翻過身,安穩地沉進柔軟的大床裡,聆聽凱倫貝克為他演奏的小夜曲。
壁爐裡溫暖的火焰燒得正響,天就要亮了。
※
一曲奏畢,凱倫貝克放下弓,室內突然響起不合時宜的掌聲。他回過神才想起,目前所在的地方並不是他和庫恩那個狹窄到令人憤怒的雙人房,而是某個貴族的起居室。
穿著室內服坐在絨布沙發上的貴族在凱倫貝克的尾音還沒散去前便急著給予掌聲,這讓凱倫貝克感到不悅。但他還是敬業地露出微笑,對他唯一的觀眾行禮。
「太棒了,凱倫貝克,你的琴聲果然如傳聞一樣美麗動聽。」
「能得到您的讚美是我的榮幸,金恩伯爵。」
凱倫貝克回到出身地古朗徳利尼亞帝國後,靠著為有錢人演奏小提琴過活,上流社會圈子的應酬交流頻繁,凱倫貝克也因而在貴族間小有名氣。
在這之間牽線的是收留凱倫貝克的龐貝倫伯爵。龐貝倫舉辦宴會,邀請許多達官要人到宅邸裡交際時總會讓凱倫貝克出場演奏幾曲,取悅他重要的客人們。凱倫貝克的演奏技巧不輸皇家御用的首席,外表又生得精緻,獲得相當多夫人的青睞,紛紛想邀請他到自宅演奏,但龐貝倫很少答應讓凱倫貝克為其他貴族演奏。屢次邀請不成的夫人們並不氣餒,轉而詢問凱倫貝克加入皇家交響樂團的意願,打著「只要讓凱倫貝克離開龐貝倫邸,他就能自由接受演奏邀請而不受龐貝倫控制」的如意算盤。
凱倫貝克拒絕了。他笑著表示自己並不適合和他人一起演奏,他的願望是舉辦一場個人獨奏會。
「但若龐貝倫大人不答應,我也沒有意見,畢竟大人收留了無家可歸的我,是我的再生父母。」
凱倫貝克這麼對那些夫人說道。真假三分,只有他自己知道這些說詞只是推託。
龐貝倫會讓他到特定貴族的宅邸演奏並不是常見的事,但最近的頻率變高了。眼前的金恩是這半年來第三個。
「我在龐貝倫那裡聽到你的琴聲,驚為天人啊!這般天籟,怎麼能浪費在他家裡呢?他也真是自私,讓你加入皇家交響樂團的話,你的前途會更光明。」
凱倫貝克微笑地聽著金恩口沫橫飛,不做任何表示。金恩點起一根雪茄。
「如何?離開龐貝倫那糟老頭,投靠我吧?我和席道爾將軍的關係很好,也絕對不會把你當寵物一樣養在家裡,你可以自由地接受演奏邀約。」
「謝謝您的好意,金恩伯爵。」凱倫貝克道:「但龐貝倫大人收留了當初毫無實力又沒有來歷的我,這份恩情是不能背叛的。我不會做出讓龐貝倫大人傷心的事。」
「你也是個死腦筋啊,凱倫貝克。」金恩呼出一口菸,利誘不成讓他覺得面子掛不住。
「我只是個只知道拉琴的俗人,太複雜的事情我不懂,能靠這技能取悅觀眾就是我最快樂的成就。」凱倫貝克再次架起小提琴:「難得的美麗夜晚,請別讓俗事染髒了您欣賞美麗音樂的心情。」
「的確是啊。難得龐貝倫肯答應讓你來為我演奏,就盡你的本份好好取悅我吧。」
「是的。」
琴弓才擦上弦,金恩便急躁地打斷凱倫貝克。
「你已經拉了三支曲子,我也聽膩了,該換點取悅我的方式了吧?」
他暗示的意味既露骨又濃厚。凱倫貝克無奈地放下弓。
「金恩大人……」
「嗯?難不成你還真的以為是自己琴藝高超,才能獲得這麼多名氣?婊子就做好婊子的工作,裝模作樣的表演已經結束了。」
果然還是一樣。不管是誰,到最後圖的都不是他的琴聲,而是肉體上虛偽的快樂。凱倫貝克突然想起庫恩,那個噁心的惡魔,至少還會耐心地聽自己拉琴。
他微微一笑,又重新架好琴,在金恩開口前說道:「主菜是急不得的,但我保證一定不會讓您等太久。還請您喝杯餐前酒,用您的期待當作香料,為主菜的肋排提味。」
餐前酒被下了毒。
無法理解這優美音樂的人都不值得同情。凱倫貝克滿足地拉完一曲,萬籟俱寂,唯一的觀眾金恩還維持抽著雪茄的姿勢坐在絨布沙發上。他再也不會動了。令人厭惡的掌聲不會再響起了。這讓凱倫貝克的心情稍微晴朗一些。
金恩死亡的瞬間太過迅速,或許連本人都沒有察覺到。那是凱倫貝克的能力,被詛咒的惡魔血統加諸在他身上的力量,透過琴聲做為媒介,他便能化身成死神的鐮刀。
觀眾死了,自然沒有繼續演奏的必要。凱倫貝克收起琴譜,將從來沒離身的小提琴收琴盒中,隨後解開袖口與領口的扣子,走向沙發上的金恩,雙腿一張跨坐上對方的膝蓋。
金恩的下半身已經是起了反應的狀態,凱倫貝克盡可能壓下厭惡的情緒、溫柔地撫上金恩的臉。
他本來以為這傢伙和其他人不一樣,結果也只是個聽信龐貝倫的蠢貨。龐貝倫私下散布凱倫貝克床上功夫多麼了得的下流消息,並把凱倫貝克當作政治交易籌碼,送去取悅有龍陽之癖的達官貴人。凱倫貝克對於這一切毫不在意,不管是單純的色誘、或是像金恩這樣還包含暗殺的任務,他都只是照著龐貝倫的指示去做。他不是人類,對於人類這種生物的忍耐度,大概只比對庫恩的忍耐度好一些。
庫恩曾自大地說過,能夠解解凱倫貝克琴聲的人,除了碧姬媞就只剩自己。他只當作庫恩在胡言亂語,碧姬媞還在的時候,他從來沒搭理庫恩。碧姬媞不知去向後,凱倫貝克突然發現聆聽自己拉琴的人只剩庫恩,這讓他感到莫名憤怒。他收起愛琴離開了庫恩。
也許自己還能忍受這一切待在人類圈子裡,也只是希望有人能對自己的琴聲產生共鳴。不是單純的理解,碧姬媞和庫恩能夠解理他,卻無法和他共鳴,他愛著碧姬媞所以不在乎,而庫恩,他從來不期待也不希望這討厭的傢伙能和自己有什麼共鳴。
凱倫貝克掐住金恩的脖子。
「我原本以為你會是那個人呢,結果圖的也只是我的身體嗎?」他輕聲說道:「你參加龐貝倫的宴會時,比誰都專心聽著我的演奏,也不像某些貴族鄙視我的身分。你主動找我聊音樂的時候我真的很開心。啊,不過現在說也太晚了,你已經聽不到了。」
凱倫貝克嫣然一笑,用力擰緊金恩的氣管。
※
凱倫貝克窩在流理台下的角落,囫圇吞棗一塊幾乎要乾掉的麵包。那是他十天以來的第一餐。
廚房裡的食物見底了,必須出門補充才行。凱倫貝克努力思考著下午的行程,因為幾乎沒進食而昏昧的大腦不太好運作,他一口氣灌下半瓶水,將最後一口麵包塞進胃裡。
這裡曾經是碧姬媞的廚房。惡魔不像人類仰賴攝取食物和水分才能活下去,惡魔所謂的「食物」也和人類認知中的食物有巨大落差,不過料理也是一種美學,一種掩飾殺生罪孽的藝術。很有趣吧,人類為自己所規範的道德感束縛,將生命提高到不可侵犯的層級後,再用延續生命做為盜取其他生物性命的藉口,自以為是地使用華麗的廚藝消滅屍體的腥臭後,裝模作樣用舌尖品嚐。比起人類自欺欺人的美學,惡魔們的料理百年一日得單調乏味,因為最美味的食材「靈魂」不具有任何可供改變的形體,惡魔眼中的靈魂是介於水分與空氣之間的存在,用指尖一捏就能輕易地從腦幹部分提取出來。
這些是碧姬媞教給凱倫貝克的知識。雖然是混血,要跟著我就得學著吃些惡魔吃的東西,我沒那麼多時間關心你的健康,碧姬媞如此表示。她離開烈陽下露天咖啡傘座的陰影範圍,搭訕隔桌落單的年輕人後,隨即捧著一球煙霧般的半固體物走回來。
凱倫貝克鼓起勇氣吞下那球靈魂,它像煙霧一樣滑順溜進食道,沒有任何氣味。突然間胃部一陣噁心感往回沖蝕大腦,被他吃掉的男人靈魂彷彿打算反噬他,腦葉被迫接收了這個靈魂出生到離開肉體的所有記憶。凱倫貝克扶著桌角吐了。
「你果然在這裡。」
凱倫貝克抬頭,看到庫恩衣衫不整地走進廚房。他沒理會對方,撐起身體處理掉食物的包裝殘骸。
庫恩絲毫不在意凱倫貝克渾身散發出的排拒氣息,他迅速地抓住凱倫貝克的手腕,將對方壓制在流理台與自身之間,偏著頭吻了上去。凱倫貝克沒有反抗,只是皺眉抿著嘴,一動不動地任庫恩怎麼進攻都毫無反應。
「配合一下嘛,我好餓。」庫恩撒嬌著,稍微拉開兩個人的距離。
「我沒義務配合你淫亂的興趣。」
凱倫貝克話尾一落,庫恩隨即湊上去咬住了凱倫貝克的舌頭,毫不客氣地入侵對方的口腔。凱倫貝克有些懊惱,但他體力還沒恢復,庫恩抓著他的手勁又強烈得難以掙脫。
又親又舔一陣後,饜足的庫恩總算滿意地結束令人窒息的親吻。他注意到凱倫貝克還沒處理掉的包裝紙。
「你還在吃人類的食物啊?那麼臭的東西只有你這雜種吃得下。」庫恩嫌棄道。
「靠性愛生存的你有什麼資格說我?」凱倫貝克瞪著他。
「你好像搞錯了,凱倫貝克。一隻健康的人類靈魂可以讓惡魔維持十年不用進食,性愛是甜點,而我只是比較嗜甜。」
凱倫貝克露出「隨便你說吧」的無奈表情。那次之後他再也沒吃過人類的靈魂,也沒有再嘗試的意思。幸好碧姬媞並不是積極糾正偏食習慣的父母,她把廚房給了凱倫貝克,讓這個人類與惡魔混血的小孩維持著人類的進食習慣。
庫恩總是拿雜種這詞取笑凱倫貝克。那麼跟雜種上床的你又算什麼?凱倫貝克不滿地想著。
※
皇帝廟的加斯托特前來拜訪龐貝倫。他們是不死皇帝的守護者,也肩負傳達王室旨意的任務。
加斯托特來訪的時間不巧龐貝倫出門應酬去了,凱倫貝克代為接待,他吩咐女僕泡茶,但那只是做樣子般毫無意義。加斯托特只是被創造出來的守護者,身為人偶自然也不需要進食。
凱倫貝克詢問加斯托特的來意,但對方機械性地表示他必須親口向龐貝倫傳達皇帝陛下的旨意,就沒其他反應了。凱倫貝克聳肩,反正是不需要特別招呼的重要客人,他愜意地拿起譜寫到一半的樂譜。
「你之前真是盛大地鬧了一場呢,凱倫貝克。」
突然響起的嗓音不像加斯托特那般僵硬,凱倫貝克從樂譜中抬起來,看到加斯托特端起他那杯紅茶,優雅地加糖淺嘗著。不只是聲音,連動作都像是換了一個人。
「勞煩陛下親自跑一趟,看來是發生什麼嚴重的事件了?」凱倫貝克說道:「好久不見,瑪爾瑟斯。」
「這孩子出門太久了,只好來看看是什麼耽擱他的任務。原來只是該拜訪的人還沒回來。」加斯托特──正確來說,是附身在加斯托特身上的瑪爾瑟斯說道:「真高興再見到你,凱倫貝克,雖然沒什麼好敘舊的。碧姬媞還好嗎?」
「碧姬媞不在了。」
「啊,是嗎?真是遺憾。」瑪爾瑟斯的表情看起來卻一點也不遺憾。
凱倫貝克放下樂譜,為瑪爾瑟斯倒了第二杯紅茶。瑪爾瑟斯這次沒加糖,加了糖罐旁的牛奶,隨即因為在室溫下放太久而退溫的牛奶與茶湯一點也不契合的溫度皺眉。他乾脆地放棄那杯茶。
「金恩伯爵的死相真是悽慘,但是宅邸裡值錢的東西卻在原地待得好好的,兇手圖的是什麼呢?」他問道。
「誰知道呢,說不定是眼紅他跟席道爾將軍關係很好。」凱倫貝克說。
「我以為廚子在殺雞前還會問一下這餐飯是要請誰,看來不是每個廚子都這麼一板一眼。」
「我對人類的事情沒有興趣。」凱倫貝克聳肩:「人類的生或死,都只是一瞬間又渺小的存在,和落葉接觸大地的時間差不了多少。」
瑪爾瑟斯挑眉,略感興趣地看著凱倫貝克。
「你長大了,比以前伶牙俐齒多囉。」
「感謝陛下讚美。」
「話又說回來,聽說治安局已經查出金恩的死因了。雖然金恩的脖子上有非常明顯的勒痕,實際上他卻是死於心肌梗塞,我倒是很好奇這中間的關聯。」
「因為希望他死的是人類,就這麼簡單。」
「看來你需要進修一下偽造命案現場的技術。」瑪爾瑟斯說道:「治安局懷疑金恩的死並不單純。」
這有什麼好懷疑的呢?人是生是死,本來就是非常純粹的一件事,還在呼吸就是活著,呼吸停止就是死亡。不單純的是左右非自然死亡背後的理由。那些牽涉權力愛慾的關係說來錯綜複雜卻也不複雜,人類所追求的,永遠都是那些虛無飄渺的東西。
凱倫貝克覺得有點疲憊,他並不想再繼續討論人類,長時間的相處使他能準確地探討、模仿人類行為模式,卻不代表他熱衷於此。關於金恩的事就到此為止吧,他這麼要求馬爾瑟斯。
「好吧,那我們來談談你。」瑪爾瑟斯乾脆地換了個話題:「你回到帝國後也過了五年,打算就這麼當人類的寵物一輩子?」
「不管怎麼算龐貝倫都會比我早死,『一輩子』這個用詞並不精確。」凱倫貝克說道:「不過我也累了,做為被觀察的對像,人類實在是非常不及格的存在。」
既無趣、又醜陋。
「對於之後有什麼打算嗎?」瑪爾瑟斯問道。
「嗯……首先要把龐貝倫給解決掉。他知道我的身分,也握著能控制我的相互契約,雖然那東西只要他一死就會失效,根本沒什麼作用。為了往後著想還是要好好處理。」凱倫貝克往後一仰,看著接待室華麗的水晶大燈:「但是他從來不讓我單獨在他面前演奏,要下手的難度太高了。」
「趁著宴會表演的時候下手不就好了?」
「那會一起殺了無辜的人,龐貝倫還不值得旁人陪葬。」
「你真是善良,凱倫貝克。」瑪爾瑟斯笑著說:「那麼,先不提抹殺龐貝倫的困難度,離開帝國後你打算去哪裡呢?」
「我不知道,也許會先回羅占布爾克一趟。雖然那邊有個討厭的傢伙。」
凱倫貝克下意識地使用了「回」這個字眼。
「羅占布爾克有人在等你嗎?」
「等我?那傢伙?別說笑了,他才不會做這種事。」凱倫貝克厭惡地反駁:「就只是隻碧姬媞養的狗,主人不見後也沒膽子去找,只會在家裡眼巴巴地等著主人回來的沒用東西。」
即使自己在外尋找了這麼久也沒有收穫,都比庫恩強多了。凱倫貝克鄙視庫恩偏安地窩在碧姬媞宅子裡,主人不見後只會驚慌地又哭又鬧,一點出息也沒有。他忍不住抱怨起庫恩。
「抱著自以為是的美感,也不想想他那張假皮也是仰賴碧姬媞的能力得到的,三流的能力,看了就反胃。」
瑪爾瑟斯似乎覺得凱倫貝克透露出情緒的抱怨十分有趣,他端起早已失溫變味的紅茶,饒富興味地聽著。
「那傢伙現在大概還縮著尾巴等主人回去餵飯吧。」
「真是可憐,你偶爾回去幫忙餵一下如何?」
「你在開玩笑嗎?不懂得自己覓食的狗乾脆餓死算了。」凱倫貝克惡狠狠地表示:「那傢伙從來沒吃飽過,不用費心去餵他。」
女僕來敲門表示龐貝倫已返家了。回來得真不是時候,瑪爾瑟斯想。
「也聊得夠盡興了,打發龐貝倫的任務就交還給這孩子吧。」他說道:「凱倫貝克,很高興知道你有解決掉龐貝倫的打算。關於這方面我願意提供一點協助,之後再聊吧。」
龐貝倫走進接待室的時候,加斯托特已經恢復原本一板一眼的僵硬樣子了。伯爵表現得十分殷勤,指使女僕趕緊再去換一壺熱茶來。加斯托特開口。
「我代表陛下前來轉告各位,金恩伯爵的死並非單純的劫財,背後可能牽涉到足以動搖秩序的陰謀。若各位有任何線索,請務必通知王家。」
「是是,這是當然的。」龐貝倫不斷鞠躬哈腰。
加斯托特說完便離開了。凱倫貝克跟著龐貝倫一起送到門口,等到加斯托特離開視線範圍後,龐貝倫回頭直接揍了凱倫貝克一拳。凱倫貝克沒料到他會出手,整個人撞上玄關旁的的牆壁。
女僕們嚇得不敢輕舉妄動,當事人反而意外冷靜。凱倫貝克咳了幾聲,感覺臉頰的疼痛火辣辣地蔓延開來。
「不是要你做得漂亮一點嗎?現在被抓到小辮子,你要怎麼收尾?」龐貝倫冷聲問道。
「……放心,我向那個加斯托特探問過了,治安局只是懷疑,只要他們沒找到證據都沒辦法查到這裡來。」
「真是天真啊,凱倫貝克。爭奪權力的世界有多麼如履薄冰,你這個只知道拉琴和殺人的小娼妓是不會懂的。別再出第二次包。」龐貝倫瞪了他一眼:「等一下來我房間,不准帶琴。」
不准帶琴的意思很明顯。凱倫貝克默默地頷首,即使被揍得狼狽也沒人敢拉自己一把,他走回自己的房間,面對梳妝鏡時發現臉頰果然腫起來了,凱倫貝克也沒打算冰敷,快要結束了,這副皮囊怎麼樣都好。
他又厭惡得發現自己想起庫恩,那個追求美麗的笨蛋一定會竭盡所能嘲笑凱倫貝克發紅腫痛的臉頰,而凱倫貝克亦會不甘示弱得回嘴,最後不服輸的兩個人總是用吻或者性愛解決所有爭執。凱倫貝克換下襯衫時想到自已這五年來的日子,突然覺得靠美貌在床上控制人類的自己,本質上比庫恩還醜陋。
他想起他要離開的那一天,庫恩難得地又離開那張床,執拗又煩人地一直討吻。凱倫貝克一邊收拾行李,一邊應付庫恩莫名其妙的行為,最後庫恩氣得大吼,抱怨凱倫貝克如果不餵飽他、離開後他要怎麼辦。這不關我的事吧,凱倫貝克覺得莫名其妙,他要庫恩自己想辦法解決,最後還是拗不過庫恩,兩個人在玄關吻得一蹋糊塗。
陷入回憶讓凱倫貝克覺得相當難堪,卻也無法否認混合了一點點懷念的感情悄悄地流竄整個腦海。他倚著鏡子,讓感傷的情緒隨著兩滴眼淚落下。
※
一個月後,加斯托特再度來拜訪龐貝倫。他們表示王家聽說了凱倫貝克高超的琴藝,而王妃的生日快到了,皇帝打算為凱倫貝克舉辦一個小型獨奏會,為王妃表演。龐貝倫忙不迭地答應了,能搭上王家是絕對不能錯失的好機會。
凱倫貝克被邀請至皇宮進行獨奏會的準備。王家給了他一間獨立的個室,讓他心無旁鶩地譜曲練琴,他感覺得出來王家對他的演奏並不感興趣,瑪爾瑟斯一定有其他計畫,但他不以為意。能夠離開龐貝倫幾天足矣,金恩事件後龐貝倫過得提心吊膽,三不五時找他出氣。凱倫貝克覺得再待下去也沒意思,開始認真思考離開帝國的可能性。
王家的邀約剛好給了他思考的時間。
只要龐貝倫沒死,他握著的惡魔契約就能輕易找到自己,而凱倫貝克殺人的方式也早就被龐貝倫摸清,根本沒有在他面前架琴演奏的機會。怎麼想都只剩下用人類的方式下手,論體型他無法徒手掐死龐貝倫,最有效率的是使用人類的武器攻擊要害, 但那讓凱倫貝克感到反胃,人類的血液不管溫度或觸感都十分噁心。
只能轉而尋求瑪爾瑟斯的協助了嗎?
獨奏會開演前侍女前來帶領凱倫貝克到為他準備好的後台。凱倫貝克在昏暗的後台看著自己的愛琴,右手握著的弓淺淺擦上琴弦,只有在燈光微弱的地方才能發現凱倫貝克的琴弓閃著妖異的湖綠色。
是啊,就是這把帶來詛咒而非祝福的琴弓,讓自己落得這般進退維谷的下場嗎?但收下琴弓的是自己,使用琴弓的也是自己,沒有任何遷怒的餘地。
「你使用的琴弓非常特別,凱倫貝克。」
瑪爾瑟斯出現在後台,他只有一個人,應該是讓加斯托特前來再轉移意識。凱倫貝克對他的話不置可否。
「你上次說可以協助我,是什麼意思?」他問瑪爾瑟斯。
「就是表面上的意思。艾莉絲泰利亞從很多夫人那兒聽到你的事,說你想辦一場獨奏會,他也對你的琴藝感到興趣,這場獨奏會就是這麼來的。王家的人覺得太過寒酸,看上去準備得不太樂意。」
「你也覺得很寒酸嗎?」
「怎麼會呢,再華麗的排場,如果沒辦法讓艾莉絲泰利亞開心,那就是比垃圾還不如的廢物。」瑪爾瑟斯說道:「她很期待你的表演,你的獨奏會就有價值。」
「是嗎?請轉告王妃這是我的光榮。」
「不親自告訴她?」
「應該沒有那個機會了。」凱倫貝克撥著琴弦,即興一首十分輕快的小調。
瑪爾瑟斯沒有繼續追問。他了然於心地看著凱倫貝克。
「已經決定之後要去哪裡了嗎?」
「先回家餵一隻不懂自己覓食的笨狗。」凱倫貝克說。
瑪爾瑟斯笑了。他連笑容都很精緻,整個人散發出吸引人目光的美麗氣質,說不定庫恩會喜歡瑪爾瑟斯,但皇帝一定看不起那只笨蛋。凱倫貝克想著。
「看來這應該會是最後一次見面吧,我就直說了。」瑪爾瑟斯說道:「這是我的國家,我的王妃,我的人民。我沒有『守護這一切』的高尚情操,但我並不喜歡自己的地盤被入侵。不管是你們,或是其他國家,或是潘德莫尼。」
「你放心吧,我不會再回來了。」凱倫貝克說。
他膩了這個國家,膩了演出貴族豢養寵物的戲碼。惡魔的生命很長,但耐性遠不如其他生物,即使是個混血的雜種也沒遺傳到人類偏執的那一面。
場控前來請凱倫貝克上台。瑪爾瑟斯說他想目送凱倫貝克登台,就這麼站在原地。
「別忘了,我說過會幫助你。這是送給你的餞別禮物。」他對凱倫貝克說道:「代我向你的笨蛋小狗問好。」
凱倫貝克登台了。他思索著瑪爾瑟斯話裡的意思,隨即在前排的貴賓席看到龐貝倫。
啊啊,原來是這麼一回事嗎?凱倫貝克笑了,笑得非常開懷,瑪爾瑟斯你這個從來不弄髒手的渾蛋啊,直到最後都貫徹了這個作風。
舉辦獨奏會的表演廳不大,除了龐貝倫,只有一部分貴族受邀。對外理由是為了保護王妃而嚴格過濾受邀對象,實際的原因只有皇帝、王家與台上的凱倫貝克知道了。若自己執意待在帝國,最後的下場一樣會被處理掉吧,就像這些沾沾自喜受王家邀約、卻不知道自己大限已到的可憐蟲們。
凱倫貝克舉起琴弓。
「那麼,請各位聆聽這穿梭生死之間的弦律吧。」
琴弓擦上弦,拉開終局的序幕
END.