聖女之城
他們已經離起點的聖女之館很遠很遠了。
一路上只有四個人,和一位帶領他們的人偶。人偶抱著一本厚殼書,書裡聚集死者的靈魂,每次沃肯看見那本書歷經風霜的殘破皮面,總會覺得它似乎加厚幾分,最近人偶甚至要路德幫忙提書了。書裡的靈魂,沃肯倒是一個也沒見過。
他們四個人,沃肯、路德、梅倫、布朗寧,陪著人偶走過大半焦土,踏過沒日沒夜的旅程後,在終點前停下腳步。他們已經能看見聖女所在的浮游城,但人偶不前進,四人也只能按耐住焦躁的心情,猜測見到聖女之後的風景。
一行人落腳在充斥貓科動物的危險迴廊內,據說這些貓是聖女疼愛的寵物。偶爾偶爾,人偶會拿一些碎片為他們恢復生前的記憶,不過次數屈指可數。四人除了輪流和人偶一起折返來時道路,撿拾那些名為記憶與靈魂的碎片,基本上無事可做。
那天布朗寧和梅倫來找沃肯,他們身上帶著大小不一的傷口,梅倫說是在迴廊內遭遇土星貓,纏鬥一番才脫身的結果。沃肯一直以來擔任四人之間的醫護角色,他面無表情地為兩人療傷。
「今天早上我進行了撲克牌占卜。」輪到梅倫時,他讓沃肯執著自己受傷的手臂,突然起了個閒聊的頭。沃肯沒給他回應,專心地處理梅倫手臂上的傷,以為他會繼續說下去但卻遲遲沒聽見下文。
抬頭便看見梅倫笑吟吟地、擺明釣人胃口的表情。沃肯看了他一眼,低頭繼續上藥。
「占卜的結果是?」沃肯冷淡地問著。
「你也太配合他了。」布朗寧忍不住翻個白眼。
「占卜的結果是絕佳的好運。」梅倫炫耀般說著:「幸運之神一向眷顧我,但今天的占卜顯示的絕佳好運不可同日而語。會遇上土星貓,一定是偵探先生差勁透頂的幸運值拉低水平所造成的結果。」
說這麼多只是想諷刺我嗎?布朗寧無奈地瞪他一眼。
「其實是你看反占卜結果了吧。」
「為了證明幸運之神依舊眷顧我,方才我臨時為你做了占卜,偵探先生。」梅倫空著的那隻手瞬間變出兩張牌:「不出我所料,你真是我見過運氣最糟糕的傢伙。要不是跟著我,你遇到的可能就不只是土星貓囉。」
布朗寧一點也不打算再理會他,沒人看懂過梅倫的占卜,放他一個人唱獨角戲就好。閒聊之間沃肯已經為梅倫處理好手臂到肩膀上的傷口,他伸手扳正梅倫姣好的臉,捏起一塊酒精棉擦拭兩頰。
「我的臉……受傷了?」梅倫表情一驚,緊張地問道。
沃肯一時愣住,因為他過度誇張的反應而停頓動作。
「不……只是沾到灰塵。」沃肯記得梅倫相當在意外表,很難得看見他傷到顧不得臉上沾到的髒汙,但那些灰塵果然和梅倫細緻的臉龐毫不相襯,讓沃肯忍不住同情似地主動為他清理。
梅倫尷尬地道謝,背後是布朗寧著實不客氣的大笑聲。
「路德沒和你們在一起嗎?」沃肯沒和布朗寧一起嘲笑梅倫的困窘,逕自問著。
「他陪人偶出去了。」布朗寧回答。
「大概又是去撿碎片。」梅倫接著說:「他最近挺勤奮的,是因為只剩他沒恢復過記憶的關係吧。」
「最好你就別讓他聽見這句話。」布朗寧回嘴。梅倫一口咬定路德很在意四人之間只剩他沒取回過記憶,布朗寧和沃肯倒是看不出一絲端倪、也從沒這麼認為。
「也有可能是偷偷去見聖女大人了。」梅倫兩手一攤:「聽說見到她的人就能復活。或許路德已經放棄記憶,打算直接復活,捷足先登。」
布朗寧不置可否地聳肩:「你覺得呢?沃肯。」
「你問哪一個?」沃肯回問。
「見到那座浮游城裡的炎之聖女就能復活的傳聞。」
「人偶不帶我們過去那座城的話,我們毫無辦法檢驗這傳聞的真實性。」沃肯如此表示。
「那你會想復活嗎?」
「我連為什麼自己身在此處的原因及目的都還沒弄清楚啊。」沃肯皺眉。
「也是呢。」布朗寧嘆氣,煩躁地抓著自己乾燥的髮尾。
「炎之聖女你應該很清楚,不是嗎?」沃肯看向梅倫。
梅倫已重新戴好手套,靈巧擺弄他隨身的那副撲克牌;聽見沃肯問他的話,梅倫抽出一張牌,表情掛上神秘的微笑。
「服侍聖女大人是在大小姐醒來之前的事了。而且也過了很長一段時間囉。」言下之意便是他也不清楚那座浮游城裡的聖女情報真實性、更不知道炎之聖女現在的盤算。養你有何用,沃肯聽見布朗寧這麼說梅倫,兩人又開始一來一往吵嘴。
這個世界沒有白天、沒有黑夜,沒有曙光、沒有夕陽;什麼都沒有,就和自己的記憶一樣冷清。人偶問過沃肯,這個世界的翼龍為何而蒐藏寶物?他還記得自己當時回答,沒有目標是很難活下去的。
那麼這個已經死亡、只留下稀少的記憶、甚至遍尋不著目標的世界,又算得上什麼?
那座浮遊城是聖女的寶座。路德看著遠方,他沒想到還能有距離炎之聖女如此近的一天。人偶安靜地坐在一旁,翻閱那本裝載靈魂而沈重的簿子,想呼喚幾位出現,思索後又作罷。
「您可以換下我們。這是您作為引導者的權力。」路德對人偶說,但人偶搖頭,隨即闔上書本,再也不看它一眼。
「路德,你想見聖女嗎?」人偶問道。她很少主動問話,大多時間只是安靜地決定往什麼方向走、或是在哪兒落腳休息。
人偶和戰士們不同,是這個世界創造出來的、毫無雜質的存在。完整得屬於這個灰色的世界。
「米亞大人在等著我們。」路德回答人偶:「不過,要不要見她、什麼時候見她,是您的決定,大小姐。」
「旅程快要結束了。」人偶哀傷地說著,但表情仍是毫無波瀾,令人不禁想著那份感傷只是錯覺。
「從原地起步向前走,總有一天會回到出發時的座標,這是世界的循環。」
「他們呢?他們也想去見聖女嗎?」人偶問道。
路德知道她問的是在這世界並肩的另外三人。生前就沒擺脫的孽緣,持續到了這個無明的世界。他不會知道其他人的盤算,也對他們是否想復活的心思一點興趣都沒有。就算是路德自己也對復活沒有興趣,他跟著炎之聖女太久太久,生命自身是否真的「存在」已經不是那麼重要了。
聖女充滿怨恨,即使在這遠方的迴廊也能感受到她的意念,浮游城籠罩一股黑霧,難以散去。路德感到悲傷,他對聖女的怨恨束手無策,一如他培育的花苗無法存活在這個世界。人偶止步不前,路德也只能望著那座浮游城興嘆。
人偶緩緩地站起身,朝路德伸出手:「回去了,路德。」
「是,大小姐。」
人偶一手抱著死者之書,路德牽起另一隻手,隔著手套也能感受到人偶無機質的觸感。他們轉身,背對聖女的浮游城,緩緩走回迴廊。
END.