光のないこの世界で 02.
恢復記憶的儀式十分奇妙,對沃肯來說,那是個毫無邏輯可言的過程。只要將各色的碎片融入體內就能取回記憶片段,侍者們說這是聖女的恩惠。
他握著碎片,讓他們融解在掌心,彷彿被皮膚吸收般不可思議的光景。他有股衝動想切開自己的手掌觀察細胞如何吸收這些無機物,但僅僅只是瞬間的想法,碎片完全消融時各式各樣塊狀斑駁的畫面攫住沃肯的腦葉。
丹死了。
役使機械馬的帝國騎兵團。
帝國城外的貧民街。
羅占布爾克高聳入雲的城牆。
市集旁駐紮的巡演馬戲團粗劣的帳篷。
自稱碧姬媞的女人。
說著莫名話語的自動人偶。
沃肯感到暈眩,記憶和碎片握在手上的觸感一樣冰冷不堪,彷彿舊式電影的模糊影像沖淡了各種恢復記憶後應有的情緒反應,或者其實是自己缺乏了那些情感因此毫無懷念的感覺。
重新檢視人生的過程只讓他感到疲憊。
突然一陣喘不過氣的劇痛襲捲而來。沃肯睜開眼,對上一臉憤怒的青年,從頸部被壓迫的感覺判斷自己應該是被青年掐住脖子,對方不離身的小提琴盒此刻正壓在沃肯的右手上臂。
沃肯困難地張口,無力地發現自己只能發出微弱的呻吟;凱倫貝克的手勁不大,以成年男性來說甚至是偏弱的力道卻依舊造成巨大的痛楚,痛苦到生命延續的關鍵被扼住的無力感。
但明明都是死者了為什麼仍會恐懼生命被剝奪呢?沃肯開始了不合時宜的思考。
凱倫貝克顯得相當憤怒。不,不單純是憤怒,沃肯從他的表情他的眼神他顫抖的雙手讀取到更為複雜的情緒,憤怒中似乎潛藏著恐懼和無助,像個迷途的孩子,不知道如何正確而有效率的表達情緒只能訴諸破壞,用盡全身的力量希望旁人理解自己。
只是沃肯想不透對方為何針對自己。凱倫貝克似乎說了什麼,但沃肯缺氧的腦中完全無法辨別他的意思。
突然間他又能呼吸了。沃肯止不住嗆咳,他的腦袋和肺葉幾乎燒灼般的痛著,等他終於恢復可以辨別狀況的意識時他看見布朗寧壓制住凱倫貝克、手上的槍口對準青年的眉心。偵探臉上的憤怒完全不亞於小提琴家。
「你最好解釋清楚你剛剛在做什麼。」布朗寧道。
「……碧姬媞……」凱倫貝克咬牙切齒道:「她在哪裡?她一定在這個世界的某處,可是我卻找不到她!那傢伙……那傢伙一定知道她在哪裡!」
「她只是個來委託我修理自動人偶的客戶。」
如果這就是自己遭遇生命威脅的原因,還真是令人無奈的發展。況且他連碧姬媞拿來的自動人偶是什麼都還沒搞清楚,記憶又擅自中斷了。
聖女的恩賜並不是無限的,要取回完整的記憶,請奉獻您所有的忠誠。沃肯想起侍者們如此解釋記憶取回過程的冗長。理由是什麼都不重要,造成了眼前的麻煩是比什麼都巨大的現實。
「碧姬媞在哪裡?」凱倫貝克不死心地又問了一次。
「我說過了,她只是個客戶,我並不知道她在哪裡。」沃肯終於稍微恢復了氣力。他撐起身體,居高臨下看著仍然被壓制住的凱倫貝克。「說不定她根本沒死,那不管你怎麼找都是徒勞無功不是嗎?」
「不可能!她一定……」凱倫貝克不甘心地吼著:「她一定、一定已經在這個世界了,我能感應到她的足跡……」
「那或許是她並不想見到你。」布朗寧脫口而出。
凱倫貝克理所當然地被激怒了,但布朗寧依舊牢牢地制伏青年,槍口直接抵住對方的額頭。他還在不滿青年攻擊沃肯的舉動。
反而是受害者撥開了布朗寧手上的武器。
「別這樣,反正又不可能再死一次。」
「你對這些事情真是寬容到過份。」
「我就當作稱讚收下了。」
這可不是在稱讚你啊,布朗寧不滿地念著。沒想到凱倫貝克趁布朗寧鬆手的縫隙攻擊,卻在伸手的瞬間全身癱軟撞回地上。兇器是沃肯手上的針。
「再怎麼寬容,也是會防範同樣的手段的。」沃肯道:「我不知道你找碧姬媞的理由,也不想知道,別再拿這件事當理由找我麻煩了。」
「真是丟臉啊,凱倫貝克。」
一把女人聲音撞進三人之間凝結的氣氛。碧姬媞踩著高跟鞋,宛如女王般的登場氣勢。她看著顧不得狼狽的凱倫貝克瞬間綻放的笑靨,卻毫無伸手拉起青年的意思。
「沒想到會在這個地方再見面呢,沃肯醫生。」
「久違了。」
「這傢伙給你添麻煩了。」
「不……就只是個走失的小孩找不到家人而慌張得鬧脾氣,我並不介意。」
「你很有趣呢,醫生,雖然這傢伙當弟弟或兒子都令人敬謝不敏啊。」碧姬媞笑了。
凱倫貝克看著她的眼神彷彿抓緊了浮木。那畫面讓碧姬媞覺得十分可笑,卻又同時免不了地懷念起來。即使過去的日子實在沒有什麼足以懷念的地方。
她蹲下身,拍拍凱倫貝克的頭。
「不是誇口說要來迎接我嗎?」
凱倫貝克急著想澄清。碧姬媞始終是笑著的,彷彿覺得他努力的樣子很有趣。
「真正的死亡降臨之前,讓我再陪你一段路吧。不死的獨奏者。」
END.